有个现象在乡村中也许是很少见的，而且战争中就更显奇特，这就是：在我的故乡山东龙口解放区，战争中不仅篮球比较盛行，而且在篮球赛中的专业语汇一律用英文表达。只不过在发音上，免不了带有当地口音的土味，所以我称之为洋词土调。 篮球之所以在我乡盛行，是因为地处海滨，北、西两面临海（北临渤海湾，西邻莱州湾），县境内有龙口港，一百公里外有烟台港。清末光绪年间，即深入本地开办，建医院和中学。加之本地海通发达，有文化者或南下上海，或北津，甚至出国留洋，至少赴省内青岛、济南上学或从商，都会学些英语，同时引进某些运动项目。篮球是最先传入龙口也是最早普及者。 我所上的九里镇中心小学，是全县推行篮球最盛的几个中心点之一。主要原因是校长和多位教师都是从外面回来的篮球爱好者。孙校长原是青岛外国洋行的职员，副职张校长曾在天津上学。我的班主任、语文老师王中戊，是北平名校的高中毕业生，因暑假回乡探亲，碰上战争水陆交通断绝而无法回北平升大学，只好在本乡小学应聘任教，他本来就是学校篮球队的一名尖子。有他们几位为基干，学校成立了全县鼎鼎有名的篮球队，经常在本校比赛，也与外校举行篮球赛。 我记忆最深的，是1946年初冬雪后天晴的一天（适逢周末），我校的几位“著名”球员与自县城移驻九里镇的军分区机关干部进行友谊赛。军分区部主任是位学历较高的知识，由他带头组织的军分区球队也有一定水平。这边的球赛由我校孙校长任裁判，王老师为中锋，张副校长担任后卫。无论是裁判还是球员，一上场就全用英语表达；对方除部主任以外均不会说英语，但能听懂篮球术语的意思。饶有兴趣的是：场上哨音、喊声不时响起，洋词儿与带本地方言的土腔汇成一片。观者开始有点奇怪，后来也就适应了— 当时，我作为一名少年观者，心里只觉得好玩，但有时也想过：这样的洋词儿表达，不知是不是打篮球的正要求，不这样不算正规？还是好事的校长老师故意显示？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，从未向他们问过。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1947年夏秋之间，在深度土改运动（名曰“复查”）开始前，篮球赛自动地偃旗息鼓。接着是蒋军的大举进攻，侵占了我县，一些有关的活跃人物发生了剧变，有的，有的变节投敌，有的则趁机远遁……洋词土调都听不到了。 一年后学校复学，又是一番风景。还有球赛，尤其是在中学里，开展得仍很活跃，但都是以中国话表达篮球术语。不知是相关方面的，还是自觉如此，我同样是没有向谁问过。但有些时候，还是免不了想起那些颇觉有趣的洋词土调，以及操这些话语的当事人那种煞有介事的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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